义乌小商品城市场里，当地妇女正在现场编织中国结，并进行直播销售。视觉中国 资料图

“去年1-9月我们的整体业绩在6853万元，今年到9月底预计是1.1亿左右，这其中大部分是出口，出口增长得不错。”近日，浙江义乌一家做日用消费品的企业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今年行业普遍比较乐观，订单会比去年好一些。

作为出口晴雨表之一的义乌市，今年1-7月，进出口总值达3211.0亿元，同比增长19.7%；其中出口2837.2亿元，同比增长16.1%；进出口、出口和进口值占全省份额分别为11.5%、13.9%和5.1%，占比分别提升1.6、1.7和1.7个百分点。 而去年上半年，义乌的进出口总额达2222.5亿元，同比增长32.8%；其中出口2029.5亿元，同比增长28.3%，增速分别高于全省15.5、8.0个百分点。

被誉为“世界超市”的义乌，近两年进出口数据均颇为亮眼。目前义乌的商户企业具体经营情况如何？为何义乌的外贸出口能实现逆势上扬？

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IC 资料图

销量增加，也有“内卷”

“除了美国市场相对比较缓慢以外，其他国家地区都有上涨，尤其是俄罗斯和南美市场，欧洲市场也不错。”浙江利美化妆品有限公司是一家以彩妆产品贴牌代工为主的生产型外贸企业，业务经理孙顾心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同行对比下来，基本都是上升的趋势。行业今年总体行情都不错，疫情开放以后，迎来了一波采购热潮。

孙顾心介绍，今年他们已经参加了意大利展、美国展，很多同行也参加了泰国展、印尼展，10月的俄罗斯展、11月份的香港展，都是比较热门的展会。“大家出国参展的积极性很高，很多好的展会都是一位难求。参加这些展会是为明年的订单做准备，客户本来就有比较强的采购需求，参加展会也起到进一步拓展市场的作用。”

也有情况更为复杂的企业，“内卷”这个词在义乌也不陌生。

“运动毛巾这一款产品，去年的出口总量是五六百万，今年还没过完，上个月统计出来已经800多万了，提早完成销售指标。”景逸是义乌一家生产户外运动产品企业的创始人，企业的产品包括运动毛巾、护腕、头套等运动时尚单品，主要出口到欧美、日韩等国家地区。景逸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尽管今年的出口量比往年都要多，但利润与去年比相差不大，需要靠量来弥补利润。从行情来看今年整体都有一些下降，与全球经济及需求有关。

景逸认为，利润压缩是因为内卷。

“国外客户现在也是这样，四五年前他在我这里下单，每年返单也不在意，今年他会问能不能便宜一点，我说不能便宜，因为我们的品质保证在这里，客户就会去别家询价。询价后又报一个价，说别家都可以做。我们发现国外客商也开始卷。”

景逸说，今年老客户少了，出现很多新客户，可能因为互相之间有跳单。“全球的经济环境不算太好我们可以感觉到，这对于义乌这样靠外贸出口的城市，影响也是会有的。但因为是民生产品、小轻工业，属于生活刚需、生活用品，单价也低，所以影响不算太大。”

义乌国际商贸城夜景。IC 资料图

政策密切关注外贸出口的实际问题并解决问题

“这么多年，义乌市政府的政策都是有利于外贸发展的。政府把重心就放在保障外贸出口、加强产业体系的完整建设上，会注重配套的后续服务，比如出口报关、交通运输等。政府已经将后续的配套做得非常完善，让商户可以直接将货物出给客人。”

虞玉1998年开始在义乌做外贸，是拥有多年经验的义乌老外贸人。她说，以前传统的外贸必须依照按部就班的流程，流程的周期较长。随着市场的不断发展与完善，市场采购贸易方式近年来也占义乌外贸出口的主导地位。这样的贸易方式下，单票报关商品货值在15万美元以下就可以在采购地就地办理出口商品通关手续，给外商提供了出口便利，加速小商品的全球流通。而对于出口来说，效率非常关键。

“从义乌的整体布局来说，很少有地方能够与之比较。义商四十年来最大的盈利空间就在外贸上，因此，政府的政策都会密切关注外贸出口的实际问题并解决问题。”复旦大学义乌研究院青年研究员郭雅静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义乌市政府从2022年12月起，向外商推出免住宿、仓储打折优惠、增加商位融资额度等政策，对义乌外贸回暖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在郭雅静看来，义乌最大的经验就在于行进的过程中发现问题并迅速解决问题，把这个领域继续往前推进。义乌的机制非常灵活，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关系健康。从政府层面，外贸市场的开拓、物流路线的搭建、营商环境的改善，都在拓展义乌商业的根脉。

郭雅静介绍，比如苏溪镇新乡贤周福云带动光伏光电产业链回归家乡，上下游产业链不断完善，加上苏溪镇政府全面围绕新产业布局镇域发展，营商环境不断优化，如今光伏外贸出口成为数据增长的最大贡献之一。另一方面苏溪镇48个乡村社区成为外贸产业发展的“集体工厂”，很多外贸产品生产与运输都在这里。而当地政府抓安全生产，抓社会治安，也抓外地生产经营人员的文化融入，实现了抵御风险、健康强劲的外贸产品供给的保障。

产业链的韧性比较强

除了政府层面对外贸出口的支持与重视，从产业链来说，义乌产品的组织能力、供货能力、市场供应链的韧性，都比较强。

郭雅静表示，组织层面，生产、研发、销售、物流等全产业链，在义乌每一行每一个链条都是健康完善的，基础比较扎实。整个行业一起推动，也更有可能创造爆款，加上义乌的电商普及，直播电商的宣传传播之下，更容易形成爆款。有一些行业的产品在国外形成爆款，订单会迅速增长。还会有这种跳跃性的因素在里边。

“河北河南人工工资都比义乌低，运营成本更低，也构成了一定的竞争，但义乌自己的优势很明显，原材料方便、物流方便。另外，义乌已经打造了自己的IP，外贸公司会认可义乌的企业，因为义乌已形成外贸出口相当规范成熟的模式了。”景逸说。

义乌还充分利用“一带一路”和RCEP等机遇，积极拓展海外市场，也是其外贸增长的重要原因之一。

1-7月，义乌对非洲进出口592.0亿元，增长31.6%；对拉丁美洲进出口494.2亿元，增长32.7%。此外，对印度、沙特阿拉伯分别进出口153.9亿元、80.6亿元，分别增长11.3%、54.6%。同期，对“一带一路”合作伙伴合计进出口1196.4亿元，增长18.9%；对RCEP国家合计进出口451.5亿元，同比增长1.4%。

浙江工商大学区域经济研究所所长倪树高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一带一路”合作伙伴，是义乌商品的主要出口地。

义乌也很善于把握新业态的机遇。

虞玉告诉记者，义乌的产品供货比较丰富，所以对跨境电商这样的外贸新业态的支持非常到位，这也是出口增长的一个原因。“部分省市对跨境电商的支持没有这么到位，效率就赶不上义乌。”

此外，义乌不单单是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增长，机电产品、科技含量高的产品，出口也在增长。

1-7月，义乌劳密产品出口1131.2亿元，增长21.1%，占义乌市出口总值的39.9%，对全市出口增长贡献率为50.1%。同期，机电产品出口1081.4亿元，增长11.4%，占义乌市出口总值的38.1%；其中，家用电器出口65.3亿元，同比增长38.0%；汽车零配件出口32.0亿元，同比增长32.5%。

从2016年首个“义商回归”项目——华灿光电落地，几年时间，苏溪就完成了以传统服装制造业为主到高新技术为主的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爱旭股份、天合光能、晶科能源、华灿光电、晶澳科技、东方日升等多家世界级的光伏光电企业落户义乌，带动义乌光伏组件、储能系统、新能源照明等出口创汇。

“产业升级以后的产品出口量也增长，这些对义乌的出口增长也有不可磨灭的功劳。”虞玉说。

市场经营主体的生存动机也是关键力量

郭雅静调研过多家义乌企业商户，她表示，义乌可以逆势增长，最主要的原因是义乌市场经营主体的庞大体量，每一家都有生存得更好的个体动机，这是最关键的力量。

今年8月16日，义乌市场经营主体总量达到100万户，实现历史性突破。以去年底义乌常住人口计算，意味着义乌每2个人中就有1名“老板”，这样的体量占了全省十分之一、全国千分之五，位居省内县级区域第一，全国第二。

市场活则经济活，实体兴则经济兴。义乌超过98%的市场经营主体为民营主体，民营经济贡献了义乌60%以上的税收、90%以上的新增就业岗位、95%以上的外贸出口。在义乌积极的政策推动外，更为重要的是民间力量，每一个体、每一个经营户都有自己独特、稳定的经营模式，抗击风险的能力较强。

郭雅静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前段时间调研的一家企业最开始是从上海引进来的技术，通过边角布料做手拎袋发家。后来开始做围巾、汗巾，技术的研发老板会事事经手，会严格把控质量，并且非常注重把握国外的消费、时尚流行的动向。“制作和技术的改进切合实际，技术更新事实上也没有投入太多，但也可以实现转型，就是因为产品创新与国外的市场密切关联。”

义乌是依商建市的一个地域，义商经营有自己的经营之道——严把质量关，不赚大钱不赚快钱，经营不贪图一下达到多富裕的程度，大多是小本经营慢慢积累。

“为什么义商的生意稳定，因为国外很难取代日常民生用品的生产。另外义乌极大程度地满足了全球那部分对物美价廉的产品的需求，这个需求把握住了，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占比，就有生意做。而且义乌人做生意，有自己的经营之道，注重质量的把关，义乌的商户、企业对品质非常在意，有所敬畏、有进有退，这也是义乌的商业比较健康的一个原因。因此往往有着稳定的顾客群，这使得他们拥有抵御风险的能力，也成为义乌出口坚挺的原因。”

郭雅静说，国内国外客户的喜好、审美也会不同，企业会不断调整完善，不断迭代更新，一直保持活力。对国外客户关系的维护，也有自己比较独到的经营之术。并且商户会维护整个行业的规范，而这样的商户占有较大的比例，这种维护对整个行业生态发展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目前对产业升级非常注重，义乌工厂的这些老板，他们自己也会注重新产品的开发，提高产品的市场竞争力。以前义乌市场只是复制模仿，价格上有优势，现在不一样了，已经很透明了，单单是价格低优势已经不大。相对而言，东南亚国家的产品价格有优势，中国的价格反而没有优势。义乌很多工厂虽小，但也有专职的研发人员，不断开发新产品，提升竞争力。”虞玉说。

在个体层面上，经营稳健，不断更新迭代技术，客户常态性维护，因此外贸订单不断，这是个体能够实现抗击各种风险保持稳定不断增长趋势的原因。因为淘汰率也很高，每个个体都在维护自己的健康稳定，在这种优胜劣汰的压力之下，个体维护安全、小本经营、小步快走的特征非常清晰，因此整个城市的思路也清晰可见。

“上面在带，下面在跑，中间在维护，所以安全系数高。这是地方的结构性的健康，别的地方在增长，义乌在快速增长。尽管义乌也会有波动，但整体看，是稳定的。义乌的社会网络生态的健康，已经积累了四十年了。”郭雅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