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55 - 2016年第4期【总第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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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木生

四弟好放风筝，更有一手扎风筝的手艺。我对这座小城的兴趣
之一，就是它有一个世纪广场，而我对世纪广场的兴趣，仅在于它
的上空常有四弟放起的风筝。
作者简介 ： 四弟比我小，可是有人说四弟比我大。在人情世事上，四弟真
的比我大，我好我行我素，直来直往，四弟却总能细心地体察对方，
李木生，中国著名作家。1952 委婉而周到。
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七十年代
母亲去世得早，大哥在城里上学，二哥去新疆当工人，小时候，
从事诗歌创作，从八十年代中期
我与四弟在一起待得最久。记得母亲还没有走时，四弟还在吃奶，
开始从事散文写作。已出版诗集
跟着父亲在一个有稻子的区里。那时四弟胖嘟嘟的真好玩，有一次
《翠谷》散文集《午夜的阳光》(百
我忍不住就亲他藕瓜似的小胳膊，谁知没亲好竟咬了一口。母亲护
花文艺出版 )、《乔木森森》、传
记《布衣孔子》《人味孔子》、《孔 四弟，就追着要打我。我就跑出去，一天不敢回家。天黑了害怕， 竟艰难，瘦着的四弟愈加其瘦。细长的脖子挑 还有一丝无言的做人的骄傲。
子传》、《布衣孔子台湾版》、《论 就掐了几根青青的水稻，系成活，套了两只青蛙回去喂家中的鸭子， 着一个头，大大的眼睛失了神采，成天腆着被 人好说心灵手巧，手巧的四弟，有着外人
语今译》。已经出版与发表诗歌 也就将功折罪免了打。因四弟一天不能回家，倒不怪他，还是喜欢他。 野菜填起的肚子，薄薄的肚皮上可见蚯蚓一样 鲜能知道的心的灵动与敏感。
200 余首、散文作品 150 万字。 后来就进入挨饿的年头，母亲的腿开始浮肿。村里食堂规定，凡是 的青筋。 他扎的神态各异的风筝，也有上百只了
经查验浮肿的每天可以领到一个白面馒头。每天领来，母亲不吃， 瘦着的四弟，不知是不是会时常想起庇护 吧？只只上都会留有着他那飞翔的梦，还有连
全给最小的四弟吃。看着四弟吃白面馒头，心里倒升起过嫉妒的念头。 他爱惜他的母亲？瘦着的四弟，该有着怎样的 我这个哥哥也无从知道的苦吧？望着他牵着风
但是母亲就走了。母亲走了，最小的四弟就失去了庇护，不要说白 孤独与空寞？ 筝痴痴向天的神情，岁月的水肯定会在他的心
面馒头，全家几乎就揭不开锅三天两头地挨起饿来。 从难中过来，更珍惜日子。四弟凭着自己 上漫过。失去母亲的痛，少年时的孤，还有情
不知四弟的心里，对于失去母亲到底落下了多少伤痛，只是见 的努力与能力，有了工作，并且一步步也曾展 感的疼，以及志不得伸的屈，都会寄托于这只
他日渐地瘦了下来。最难的时候，在外面工作的父亲就将四弟送到 示了自己的管理能力。只是在他年富力强的时 小小的风筝之上，有回溯，也有消解，是倾诉，
了姑家。姑家也有三个孩子，成分又不好，在她村里本就抬不起头来。 候，社会时兴起让权力与金钱当家作主，四弟 也是萌生。就会记起四弟的醉酒。不止一次批
突然增加了一张嘴，穷困的日子更加艰难。四弟当然得的好脸不多， 看着那些让权力与金钱扭曲的嘴脸，不愿与其 评过他，答应着却又会到来下一次的醉酒。我
也在饿着的表姐还会在夜里偷偷地扭他，嫌他争了他们的饭。更多 为伍，也就默默地干好良心活直至离岗。平民 知道，四弟的心上是郁积着一些苦痛的，也许
的细节都已消失，只是知道，从姑家回来的四弟更瘦了，当哥的也 百姓，固然也会向往权力与金钱，只是当他们 那时只有酒能够让他放松与忘却片刻？也就有
就有了朦胧的疼惜的味儿。后来继母来家，虽有了依靠，但日子毕 每每落空的时候，不会像那些黑了心的官僚们 了隐隐地怜惜。而今，与风筝为伴，醉酒的时
一样失却了良知与善良，而是在朴朴实实的生 候几乎没有了。我体会，也许还有一种解脱与
活里，葆有着健康的人性与活泼的人味。 解放，也会包含在风筝里，不只是身体，更有
于是，有时空旷有时闹热的世纪广场上， 精神。一只轻扬的风筝，可以隔开烦嚣的尘世，
就有了放风筝的一群。而这一群里，就有了我 让自己素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思思想想，
的四弟。 或者干脆无思无虑地融入在忘我之中。
不少时候，我只是远远地坐在一边静静地 明天就是中秋了，悬着的月亮不就是我们
看着他放风筝，不去打扰。风徐徐地抚过，一 放在天上的一只不朽的风筝吗，从古至今？得
根似有似无的线就牵在他手中的轮盘上，晒黑 给四弟打个电话，问问他能不能扎一个月亮一
的脸与天上自由的风筝相向而晤，亲密无间的 样的风筝，从缺到圆。
样子。此刻，我知道，四弟的心也是飞起着的， 2012.9.29